文/安梅
2003年,張瑞敏接受德國《時代周報》專訪時說:“海爾到國外主要是創牌,如果不創名牌就沒有必要到美國、意大利建工廠,他們的工資都是青島工廠工人的10倍以上。這就逼著我們在當地招聘技術人員,設計出可以賣高附加值的產品,等于說在創名牌的過程中提高了我們的技術素質。”
1999年,海爾在美國南卡羅來納州建立工廠,也選擇了一條最為艱難的國際化之路:直接在發達國家建立品牌。今年5月10日,張瑞敏在“中國品牌發展國際論壇”上,談到海爾創立中國的世界品牌的經驗,指出了“觀念”的重要性。
簡言之,一家公司在母國之外創立品牌,至少要虧損8年(海爾在有的國家虧損了不止8年)。創立品牌需要建立網絡,贏得當地用戶信任,需要漫長的時間與巨大的投入。為了確保利潤,出口創匯,很多中國企業選擇為國外品牌代工生產,而海爾一開始就選擇了出口創牌。
對一家公司而言,選擇代工還是貼牌,并無高下之分,只是經營策略的一種選擇。但甘心代工的公司,只能在相對低的層次競爭。很多年前,海爾提出“國門之內無名牌”,讓一些人感到不適。其實這是理性判斷,真正的世界名牌,就應該覆蓋全球市場。
產品品牌:中國企業偏向虎山行
現代營銷學之父菲利普·科特勒如此定義“品牌”:品牌是銷售者向購買者長期提供的一組特定的特點、利益和服務的允諾,最好的品牌傳達了質量的保證,品牌還是一個更為復雜的符號。一個深意的品牌應具備六個內涵:屬性、利益、價值、文化、個性、消費者評價。
我們有時會感嘆,美國、日本、德國品牌進入中國如此容易,中國品牌進入這些國家卻那么難。我們忽略了科特勒提到的另外一個事實,實力強大的企業需要強大的基礎市場,品牌起源于它們主要的國家市場。每個基礎市場背后,都有一個品牌原產國,原產國必須有獨一無二的力量,支持企業和該國的品牌。
科特勒指出,國家品牌的力量可能是該國的財務實力、吸引人的文化、生活方式、教育、國家修養和歷史。比如,知名的奢侈品牌,來自深具傳統的先進國家;精細的機械產品,來自崇尚高等教育、國民素質普遍較高的國家;強大的金融品牌,來自那些擁有全球金融中心城市的國家。作為發展中國家的中國,經濟處在追趕過程中,很長時間以來,無法為中國的企業提供足夠強大的國家品牌的支持。
在歐美市場說服當地人接受一個來自中國的新品牌,必須克服巨大的障礙。海爾冰箱的質量很好,但德國人認為最好的冰箱還是米勒生產的。張瑞敏曾經問過一位購買米勒冰箱的德國女士,為什么要買米勒的產品。她說:“那不是米勒,那是藝術”。
為了打開歐美市場,海爾首先從年輕人入手,因為不管在哪個國家,年輕人對品牌的認知都不是那么強烈,不會非哪個牌子的產品不用。在美國,海爾推出了學生宿舍用的體形小巧的冰箱。因為相比美國人的家庭住宅,學生宿舍的空間不大,習慣開發大尺寸家電的美國本土家電品牌,看不上這塊市場。海爾甚至開發過外形設計成青蛙的電視,而用戶將其當成孩子的教育用品購買。
你可以說這是聰明的縫隙市場突破策略,也可以說這是不得已而為之。在品牌高手林立的發達國家,市場殘酷無情,沒有任何人憐憫你。早在上個世紀,海爾已經在做讓現在的中國企業都覺得無比艱難的事情,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。
至今,中國品牌占據了全球家電市場近49%的份額,但在海外市場,中國品牌僅有3%的份額,其中90%還是海爾的產品。要投入的資源實在太多了,這是大多數中國企業無法承受的。海爾曾在日本銀座投放過戶外廣告,當時海爾日本市場一年的營業收入(還不是利潤),也不夠支付廣告費的。
打造國際品牌的前提是你想要國際品牌,大多數企業想都不會想,不是不敢想,而是想了也沒有用。張瑞敏在臺灣參觀過一家為耐克代工的制鞋企業,有自己的設計團隊和設計大樓,甚至還有養牛場。他問那家公司的老板,為什么不做自己的品牌。對方說,那不可能的,不光是花錢,還要有時間。
很少有人知道,耐克創始人曾是日本運動鞋品牌鬼冢虎在北美地區的經銷商,因為感覺隨時可能失去鬼冢虎品牌的經銷權,才不得不創立自己的運動鞋品牌。他找了波特蘭州立大學一位年輕的平面設計者,支付35美元酬勞,獲得了那個著名的“勾號”??梢?,就算現在最風光的運動品牌的創始人,在其創業之初,也并沒有將創立品牌作為第一選項。
平臺品牌:只是交易平臺,不是交互平臺
傳統時代的品牌競爭是“產品品牌”的競爭,只要還在這個范疇內,中國企業仍將持續“仰攻”。海爾2016年收購GEA,意味著在北美市場的高端家電領域占據了一席之地,因為在美國的莫納克家電(MONARK)和邁耶電器(MEYER)這樣的高端家電展示和銷售渠道,GE、惠而浦、博世、伊萊克斯等品牌仍是主力商品。
但在互聯網時代,情況有所不同了。中國互聯網公司涌現出不少“平臺品牌”,它們的主要市場在國內,一開始就沒給國外互聯網公司太大的空間。這是典型的“范式”轉移帶來的機會。按照美國哲學家托馬斯·庫恩提出的“范式”概念,“范式”轉移就是新的體系占據統治地位,舊的體系退場。
電商企業(如淘寶和京東)是最具代表性的“平臺品牌”,這些品牌的崛起受益于諸多因素。中國線下零售業相比美國落后不少,美國線下零售店三個月無理由退換貨的政策,許多中國線下零售店至今無法做到,因此中國電商企業沒有遇到線下零售企業稍微像樣點的阻擊。
中國消費者的消費行為也與國外消費者不同,國外電商企業(如亞馬遜)無法做到真正的本地化運營,而中國公司貼近本地市場,可以不斷迭代開發,其用戶體驗更勝一籌。加上中國人工成本較低,中國電商企業建立了強大的物流系統(不管自建還是與第三方物流企業服務),更讓國外電商企業望塵莫及,上午下單,下午送達的配送體驗,甚至“慣壞”了中國消費者。
電商企業成了新經濟的代表,但需要指出的是,電商企業只是交易平臺,不是交互平臺。對交易平臺來說,流量是最重要的,向商家出售流量是其主要盈利模式。電腦和手機屏幕的尺寸有限,只能顧及少數商家。為了獲得較好的展示位,商家線上推廣費用逐年增加,有時甚至超過線下推廣費用。消費者來電商網站購物,買完即走,頂多留下商品評價,沒有什么人與他們實時互動。此外,電商企業做大了,往往裹挾商家,投入價格戰,最后自己得利,層出不窮的假貨問題,更是讓“誠信”二字不復存在。
物聯網生態品牌:中國企業換道超車的機會
互聯網之后,下一個大趨勢是物聯網。張瑞敏認為,物聯網時代主要是“物聯網生態品牌”的競爭。相比“產品品牌”與“平臺品牌”,“物聯網生態品牌” 強調共創共贏,以實現各方利益最大化,而不只是少數公司的寡頭統治。
電商企業顛覆了線下零售企業,因為線下零售企業曾經的優勢成了包袱,物聯網生態品牌顛覆電商企業,道理也同樣如此。海爾建立物聯網生態品牌有三大關鍵點:與用戶交互、大規模定制、產品背后的解決方案。
有物聯網之父之稱的凱文•阿什頓去年來到海爾,提出了一個觀點:物聯網時代,公司要變成一張“蜘蛛網”,待在“蜘蛛網”中心的“蜘蛛”是用戶,而不是公司自己,公司要與用戶交互,感知用戶是誰,用戶在哪里,用戶要什么。但很多公司想成為“蜘蛛”,不想成為提供支持的網絡。
阿什頓調研過很多公司,他認為沒有哪家公司像海爾這樣做好了引爆物聯網的準備。拆散舊有組織結構,變成網絡型組織,海爾是他見過的在物聯網方面做得最好、準備得最徹底的企業,比其他公司都處在更好的位置迎接未來。
正如張瑞敏所說,品牌是用戶給的,不是自己定的。并不是說簡單地達到某個質量標準就可以成為品牌,因為用戶評價標準和企業質量標準不同。產品符合出廠標準是必要條件,但只是符合出廠標準,用戶不滿意也不行。品牌也不等于高技術,品牌需要高技術支撐,但并非有了高技術就有品牌。日本企業曾是中國企業學習的榜樣,但現在大批日本企業垮掉了,不是產品質量不好,是不知道用戶要什么。海爾正在建設的一系列觸點網絡,如“樂家驛站、農村水站、車小微”,都是為了貼近用戶,做到人與人有溫度的交互,以掌握用戶的真正需求。
海爾的COSMOPlat是全球唯一一個可以讓用戶參與的工業互聯網平臺。通過社群交互,讓用戶定義產品,形成一定的規模需求以后,再通過海爾的互聯網工廠生產,解決個性化需求與大規模生產的矛盾,實現大規模定制。手工作坊時代,工匠們熟悉客戶需求,但產能有限。以福特為代表的大規模制造時代,產能上去了,產品卻高度標準化,缺乏個性。海爾的大規模定制,是對以上兩個時代的否定之否定。由于是高度定制化生產,CosmoPlat平臺的產品不入庫率近70%,產品出廠前已經確定了用戶。比如,海爾的“云熙洗衣機”就是大規模定制出來的產品,在順逛平臺首發,預售就超過20萬臺,用戶全流程參與,之后每一次產品迭代,用戶的意見都起了關鍵作用。
最后,萬物互聯之后,物體變成了一個載體,通過載體產生新的解決方案。比如一臺冰箱,不只是用來冷藏食品,還可以提供食品的解決方案。中國人擔心食品安全問題,冰箱可以接入各種有機食材供應商。企業不再是簡單地銷售產品,而是打造基于硬件的生態系統,考核的不只是冰箱的銷售收入,而是生態收入,最后甚至有可能讓冰箱免費。用戶如果有不滿,也不只是對冰箱產品的不滿,而是對服務方案的不滿。又比如,海爾的酒柜產品,進入餐廳、酒店、會所等經營場所,不只是銷售硬件,引入優質紅酒資源之后,酒柜還是銷售紅酒的入口。每售出一瓶紅酒,公司、經營場所、紅酒供應商都能得利。硬件收入有限,而生態收入源源不斷。
這樣一種構建品牌的方式,是絕大多數企業沒有實踐過的。在這個意義上,中國品牌和外國品牌站在同一起跑線上。而像海爾這樣率先探索并建立了自己的管理模式(“人單合一”)的公司,顯然擁有更大的機會。如果說多年前,海爾喊出“海爾·中國造”的口號,是為了與“德國造”“美國造”一比高低,那么如今就是“海爾·中國創”了:在一個全新的時代,創造一個物聯網生態品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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